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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0章 國營與分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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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0章 國營與分權

五月盛暑,連風都帶著熾熱,博山爐中燃著薄荷冰片,帶來一絲涼意。

荀彧又倒了一盞溫水給堂弟,不急著發表意見,坐下來接過傳來的信細閱。

即使驛路暢通,傳遞消息也不容易,為了效率,一封信裏寫的幾乎全是重點,缺少細節,往往需要細心揣摩。

荀柔端著水耐心等待。

他此時已算上衣冠不整了,為了方便活動,也為了涼快點,近來他都穿白衣短褐,畢竟這種天氣,穿玄端在太陽下曬著,那就不是風度,是酷刑。

當然,這也反向說明,大漢的官吏有多不接地氣。

荀衍每天帶著兵卒操練,軍營裏放眼望去烏泱泱,全是打赤膊的兵卒,被曬出煤炭色,給端坐明堂的公卿看,確實糙。

說到這一點,他覺得很有必要設計一套夏季官服,衣長至少要在膝蓋以上。

“如此也好,蔡公之女,長安也不必再為後位爭論不休。”荀彧將信件疊起,標註時間人物,收好準備歸檔,“王司徒老成謀國。”

荀柔笑了笑,“這也算陽謀嘛。”

長安城中貴姓為了皇後之位,人頭打出狗腦子,這其中沒有他背後示意煽風點火,那是不可能的,畢竟多好的機會。

王允推薦的人選,可謂各方都能接受,大概也是看出他在背後挑動,有意分化朝中各位名門望族,不過反正也差不多了,如今五月中了,天子除服在七月,是該定下人選。

蔡邕,天下名士,詞賦文章、書法音律,名門之後,兩朝老臣,其師胡廣位至三公,本人清流文人,早起仕途平順,前後上書諍諫過桓、靈二帝,後來還受宦官迫害流放,履歷好得毫無汙點,比荀柔受靈帝拔擢,從前的佞幸名聲不知好多少。

不過,能脫穎而出,蔡邕最大優點,他是一個敏感、善良、溫和、有節操的藝術家,年紀不輕,日常徜徉於文學藝術的海洋,沒有太多政治智慧,但也頗有自知之明,即使身份變化心態變化,也很難做出危害社會國家的事情。

簡直是天選國丈。

所以就他了。

自己不能得到,也不能讓政敵成為國丈,這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選,估計爭鬥已經偃旗息鼓。

聽說蔡邕喜歡收集圖書,家中藏書豐富,這裏頭大概也能做點事……也可避免國丈由於無所事事至於生非。

“曹兗州有意收回泰山郡,太尉以為如何?”荀長史沒有接話,說起關東形勢。

阿兄是君子,雖然明白,但仍然不喜歡這樣的“陽謀”,荀柔接收信息,也連忙回轉話題,“曹孟德若是能戰勝臧霸,當然是應該,泰山郡本屬兗州,可若需阿兄相助……樂安不過一郡,兵馬不過兩萬,恐怕有心無力。”

讓他親哥出力幫忙,轉頭曹操再拿為國為朝廷的大話堵人,好處一點沒有,是很可能的。

這種事以己度人,荀柔覺得自己幹得出,郭奉孝那家夥也幹得出。

“此次出兵泰山,還是太過急切,他經營兗州尚不滿歲,若等秋收之後,勝負或許會不同,阿嚏”

荀柔揉揉鼻子,這話其實有點馬後炮,不過堂哥對曹老板太有情懷,他當然難免會有點小肚雞腸。

“確實。”不過這次荀彧卻讚同的點頭,起身拿來一件青色披風遞給他,“秋收之後,畢竟錢糧寬裕,可以更從容些。”

荀柔接過來搭在肩上,“這次回長安,阿兄也不必奔波,等商議出絹帛去處,經營絹帛就由阿兄你總領,另外織局建起,第一批絹出得慢,再之後,今年至少還能出十萬匹,只是問題恐怕也不會少,我走之後,還要請兄長多費心。”

“何不交給段太守?”荀彧皺眉,“河東兵馬由休若兄統領,連織社也不與太守,未免有些過分。”

都是官僚壟斷資本,是國家壟斷,還是地方政府壟斷?

現階段當然還是國家。

“阿兄,此事可不能只看眼下,今年一年河東的婦人能織絹十五萬匹,不過千萬錢,可如今河東才多少百姓,只要能保證安穩,二三年間人口多出一倍都不止,承平年間,關中人口有數百萬!

“河東過去人口不足,蓋因水利不興,土地不豐,然若織局建立,憑此就能養活一戶人口,河東郡增至百萬,也非不能。”

聯合作業的效率和小門小戶的作坊完全是兩個概念。

“這樣一來,絹帛之利歸於地方,豈非有枝強幹弱之弊。”從長遠看,國家壟斷弊端自然也有,但比起地方壟斷,還是要有節操得多。

“至於兵馬,是我有意為之,日後收覆州郡,兵馬與地方官府不相統屬,地方以免再蹈覆轍。”

荀彧微驚,堂弟往日改革都從小處入手,且小心謹慎,還從未做出這樣大的決定,如此一來,整個官場格局都將發生變化。

“此事還需詳細商議。”

“自然不急。”其實本朝地方的官吏制度挺完善了,州中有主兵的長史、郡有都尉、往下有都郵、亭,將這一線從行政司法系統遷出,直接劃歸到執法,就是完整鏈條,把收入調整一下就可以了。

不過,現在的確不著急,等仗打得差不多再說。

……

鐘鼓雅樂,在太樂令的指揮下奏響。

天子劉辯與其弟渤海王劉協,同日,除喪服,加冠,並一同進行婚禮。

劉辯取妻蔡氏,取字伯義,劉協取妻伏氏,取字仲和。

大赦天下,改元昭寧。

百官觀禮、拜賀。

荀柔端立首位,頂著秋陽熾烈,和目光熾烈,行禮如儀。

他又沒什麽可心虛的,畢竟天子未冠之前,早就臨朝聽政了,他可不是霸權朝綱,阻止天子親政的反派。

連渤海王婚禮後不之國,要留在朝中參政,他也沒有一點反對。

朝賀過後已過正午,眾卿依次禮退,剩下昏禮部分就不需要大家參與,民間雖有些鬧洞房,聽墻角的神奇活動,宮廷當然不可能。

走出宮門,荀柔忍不住捂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。

清早祭祀宗廟,百官隨行,得天不亮就起來,關鍵是他先前小小中暑一回,於是從河東啟程就遲了些,昨天才抵達長安。

幹活,還是明天再幹活吧,太尉府明天再去,他先睡一覺再說……

“荀太尉、慢行”

荀柔正扶著荀緝犯困,聽見身後傳來一道聲音,轉身回頭。

白須飄飄的儒者,步履款款走來,是太學祭酒鄭玄,鄭康成。

“鄭公。”畢竟是長者,荀柔先行一禮。

當年鄭玄和他爹在經書註解上頗有異議,但靈帝刊印六經用的是他家的版本,這些年鄭玄在太學授課,也沒借威望給自家站隊,遇到歧義之處,兩派理解都講,這些年,也始終致力將儒學兩派合為一端。

憑這點,就當得起一禮。

“不敢。”鄭玄連忙拱手回禮,“不知太尉此次在長安停駐多久?”

“不會太久,各地秋收,我想四處看看。”這也不算什麽機密,關中肥沃,但長安一地的收成,他已經不準備管了,有多少算多少,但地方上各有不同,還是去看看才有底,另外他還有一樁事要幹。

秋收過後,就是農閑,他準備在各地推廣一下掃盲。

對了,不知道可不可以向太學借點學生……罷了,好不容易將太學政治邊緣化,還是不要再牽扯進來。

“不知,明日是否方便拜訪?”

“哪裏,是該在下登門拜會才是。”荀柔客氣道。

也不知鄭玄找他有什麽事?

第二天,荀柔就知道了。

鄭玄要辭職。

“為何?”

“去年太尉所著《史論》在下反覆拜讀,所得頗多,其中“揚棄”之論,在下深感讚同,”鄭玄先小拍了一下馬屁,“自有漢以來,古文、今文之論,議論未休,其中又以《尚書》爭議最多,在下常有感念,想將兩家之學,並入一書,論之優劣處,辨析《尚書》本意,只是一向所學未精,不敢著筆。近來,為修繕舊籍,多聞古人之見,略有小得……想要專心於此,恐難再兼顧太學。”

明白,當官耽誤大佬寫書。

見荀柔不語,鄭玄嘆了口氣,開始賣慘,“老朽今年六十又六,老病纏身,實在不知還有幾多春秋,只望能在死前完成此書,了此唯一夙願。”

好家夥,這都來此生“唯一夙願”了,他還能扣下人家不讓辭職?

只是……鄭康成這幾年太學祭酒真是做得太好了,有學問,識時務,寬和大度,處事圓滑,還不慕名利,清廉守節……

“不是柔不通情理,只是鄭公辭去,太學祭酒一職,無人能擔啊。”荀柔為難道。

太學祭酒不止要學識高,還要管理太學庶務,壓得住幾千太學生,與此同時,還不能想著借太學跳板進入官場,或者借太學影響來為自己控制輿論。

這簡直不可能達成。

“太尉是一葉障目,”鄭玄早有準備,笑呵呵道,“君家就有合適人選。”

“家父年邁多病……”荀柔聲音發澀。

父親比鄭玄還小一歲,身體卻遠不如鄭玄硬朗,已不怎麽出門了。

“在下是說荀仲豫君。”鄭玄道。

荀柔一楞。

啊……大兄……大兄的確是符合所有條件。

學識自然不必說,管理荀氏族中庶務,自然也不是那等不食人間煙火,皓首窮經的大儒,也不會拆他的臺……只是大兄願意嗎?

“還有一事。”鄭玄看出荀柔猶豫,沒有再繼續,反正他辭職意願已經堅定了,“蔡公既為國丈,再在太學中為博士,恐不相宜。”

“的確。”荀柔連忙回神,“關於此事,柔以為,可否請蔡公執掌槐市,在此建一間書閣,許諸生百姓入閣,抄閱書籍?鄭公以為如何?”

槐市,是長安東、西市外的另一市場,就在太學之側,此處初一、十五太學生集會於此,互相買賣圖書、樂器之類的雅物。

在此處修建一座圖書館,向普通民眾開放,由天子老丈人蔡邕掌管,初一、十五還可以舉辦點文會活動,既風雅,又利於教化,挺好不是?

“不錯!”鄭玄連連點頭,“此職正適合蔡伯喈,他一定會答應!仲豫與伯喈交情頗厚,若是仲豫去說,伯喈必欣然接受,說不定還能使其盡出家中藏書。”

“好罷,這兩年辛苦鄭公了。”

強扭的瓜不甜,鄭玄已經瘋狂暗示,他也只能接受,回去說服仲豫大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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